一
组织部长是个老头，其实也不算很老，估计在五十多岁，跟我父亲差不多。他端着架子，表情严肃:“小刘，听说你这段时间去别的单位上班了，说说怎么回事啊”？
“谁说的？我请的探亲假，去哪儿上班啊？”
“小刘，我劝你早点承认错误，我还能给你担着点，不要到最后让你自己没法下台”。他继续着说辞，想让我就范。
“张部长，我真的没有去别的单位干活，你听谁说的？把他叫来，我跟他对质”。
我的强硬，肯定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方案。从他脸色的变化，我知道他挂不住了，不过我不怕他。也许在他看来，我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涉世不深，他那么一板脸，一瞪眼，我会吓得立马交代，没想到我是王八吃秤砣，死硬到底。
其实我是真的没往心里去。从本质上说，当我决定回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顽抗到底，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这是我没有底线的底线，所以我才敢于强硬顶撞。何况，从级别上说，我跟他平级，就算认错，也轮不到他在我面前装人物。
挫败的他无可奈何，只好让我先回去。
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接到了总厂办公室电话，让我去总厂厂长办公室一趟。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二
毕业后进了一家国营大厂，效益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分配进去的大学生，流失严重。我进工厂还不满三年，跟我一起进厂的三十多个大学生，已经走了五六个。
我也想走，虽然半年前刚提拔我做了分厂副厂长，分管技术工作，可是工资没增加多少，这倒不怪领导，因为整个工厂的形势就在那，大家工资都不高。
于是私下找了一家，试用期一个月，我采取了请探亲假的方式。按照规定，父母在外地的职工，一年有二十天的探亲假，加上来回路程，再请上几天事假，凑够了三十天。
然而不知怎么就泄了密，据我打工的那个老板说，你们总厂厂长来要人了，我不敢留你了。
这时候，我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乖乖回去，爱咋咋地，随你处理。另一个，仍然是爱咋咋地，工厂我也不回去了，这里不要我，换另一个地方接着干，看你能怎样。
但是我也有很现实的困难。前几天发现媳妇怀孕了，我俩住的房子是工厂提供的，虽然是平房，但是暖气厨房都有，还不用花钱，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一旦不管不顾，媳妇的事情难办。
最终我选择了妥协，回到了工厂，时间也正好是假期结束，继续上班。我知道，不会风平浪静的，所以当天就发生了组织部长找我谈话的事，只是他们没想到，组织部长居然拿我不下。
在工厂里，我是分厂副厂长，跟那个组织部长平级，都是中层领导，他没资格教训我，同时我也想，哪能随便一吓唬，就怂了呢？最了不起也就是撤了我职，给个处分，回去做技术员而已。
三
实际上，我只用一句话，就抵挡了所有的过失。
总厂厂长也是五十多岁的年龄，我敲了门进去，他绷着个脸问我:“怎么回事小刘？刚才张部长说你还不肯认识错误啊怎么？”
我笑了，“没事啊，厂长。不就是我出去晃荡了几天，您看我这不知道错了，回来了嘛”。
这个回答，估计在他意料之外。那个张部长肯定告了我状，说我如何顽固，拒不认错什么的，以为我到了他这里也是那个态度。可是，我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个面子谁都可以不给，大领导的面子是必须给的。所以我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来直去，第一句就承认了错误。
他笑了，让我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还拿起暖水瓶要给我倒水喝，我赶紧双手接过来，先给他杯子里添了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从他的表情动作，我知道有了那一句话，他已经满意了。所以后面的谈话，就充满了愉快轻松的氛围。
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他桌面上摆了一本《某某厂大事记》，估计是工厂的厂志，顺手拿起来翻看，然后开始各种赞美与艳羡。
那本书是在他的主持下编纂的，我想，他肯定喜欢听到赞扬的评论，所以我不吝溢美之词，说什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什么铭刻历史，鼓舞后来者，反正把我能想到的表扬用语，几乎用了个遍。
四
一边闲聊，一边夸赞，突然，我脑袋里来了灵感。
“领导，我想求您个事”。
他有些意外，“啥事，你说”？
“您这本厂志可不可以送我一本啊？我想业余时间认真学习学习，以后也好给不了解咱们光辉历史的人讲讲呢”。既然是厂志，他手里不可能就这么一本。
他笑了，看得出来，我刚才所有的夸奖，也比不上要他赠书的行动更让他开心。
“没问题，你拿一本吧”。
但是这不是高潮。
我把厂志翻到扉页，送到他面前，“您得给我在这儿写点啥，我要做纪念呢”。
这个马屁，我拍的恰到好处，这个出乎意料的请求，让他有了明星般的感受。
他没有丝毫的谦让，拿起笔来，一时又不知怎么往下落，脸上荡漾着忍不住的笑，嘴里嘟囔:“哎呀，你这孩子，这不是难为我嘛”。
他想写什么，似乎又觉得不妥，笔尖在碰到纸张的瞬间又抬了起来，“写点啥呀？算了，就给你签个名吧”。
其实，我哪里在乎他写啥，我只是瞬间的灵感，捧他一捧，看到他合不拢的大嘴叉子，我知道已经达到了目的。
后记
我的朋友们都说我情商很低，我是同意这个评价的，尽管，也曾灵光乍现过。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瞬间，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所以一直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