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脸庞,略带血丝的双眼,七斜八竖的头发,一副严肃不耐的神情,这大概就是小时候我对父亲的全部印象了。

记忆里,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很少与我们讲话,更不用说嬉闹了。虽说如此,父亲却对我和哥哥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不准看电视,不准出去玩,必须要待在家里认真写作业,而母亲则被吩咐负责照看。如果我们没有听从他的话,他就会怒气冲冲地大骂母亲。因此,软性子的母亲时常眼带泪花。即便年幼,母亲伤心的模样还是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以至于成为后来的成长时光中我怨恨父亲的催化剂。

是的,童年时代的我对父亲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不过,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下,我和哥哥打打闹闹地长大了。我开始渐渐明白父亲的早出晚归,也懂得他眉头紧锁的深意。然而,如同大多数青少年一样,在初中时代我踏上了叛逆的道路。全日宿读的上学方式让我远离了父亲的24小时管制,我感到非常地开心,认为从此获取了自由。可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人喜悦。起初时,父亲每隔一两天就会给我打电话,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让我十分烦躁,所以我常常就以要学习为由拒接电话。强势的父亲似乎永远都会为这个理由让步。果然,后来我几乎没有接到过父亲的电话。母亲偶尔会打来询问我的生活状况,我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可当我听到父亲时不时的插话声音时,我立刻变得暴躁起来,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没了父亲的管制后,我慢慢地自以为是起来,不耐烦母亲的日常唠叨,嫌弃那个长相粗鄙、脾气暴躁的文盲父亲。邻里眼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的我在生活中肆意地宣泄着自已的任性。我时常冲撞父亲,恶语抱怨他的低俗、古板专制、不通人情。母亲说父亲是最疼爱我的,说他从未打骂过我。那时候的我选择固执地认为是我学习优秀的缘故。我的父亲一直对我的学习成绩表现得非常高兴,逢人便说。但是,这样的炫耀行为无疑又大大刺激了我的叛逆因子。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父亲相顾无语,关系十分的尴尬。

然而,许多情绪需要长时间的累积,但释怀仅在瞬间。

偶然的一天,我放假在家,当看电视的时候,父亲走了进来,我察觉到他站了一会儿。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呀,这奖状咋掉了?”那是我的毕业奖状,记忆异常深刻,或许是因为当时父亲拿着奖状激动地唱起了大戏。看着满墙的奖状,我说:“没关系,不用管。”但父亲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取来了粘布,站在了椅子上,将掉落的奖状重新贴到了墙上。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轻柔的动作,内心的某些东西崩塌了。粗糙宽大的手掌在轻轻地擦拭着泛黄的奖状的同时,也触摸了我脑海中的记忆回放键。这双手曾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拥抱过我,曾牵着我的手一起回家,曾为我夹过最好吃的菜······。看着父亲不再挺拔的身姿、不再犀利的双眼和沟壑纵横的脸庞,我才恍然明白父亲一直以来在我的生活里所扮演的角色。父亲一边挑着生活重担一边关注着我的成长,给予了我百分百的疼爱,而我却只记住了他所展现的最糟糕的一面。在他强制圈起的小天地里,我没有看到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但也没有感受到绚丽景象下的可能存在的晦暗本质。我的生活简单而纯粹。

在成长的过程中,父亲通过无私的物质提供和简单的严厉管教来补替无法给予我的文化思想教育,用沉默来包容我的所有任性,以守候的姿态来等待我的长大。原来,父亲的爱竟是以这样一种深沉的方式来表达的。

何其幸运,何其骄傲。我的父亲如尘埃一般平凡,又像太阳一样伟大。